是什么导致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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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 Scarlett 上

随便放一点断个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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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Off to the races

 

 

王杰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被自己的学生——准确地说是即将成为自己学生的少年——客客气气地拒之门外。王杰希站在带前院后院草坪花园的别墅门廊里,感慨共同富裕是个多么美丽的幻想。晚霞昏暗迷离,简直像身处修普诺斯的洞口,至少在按响门铃之前王杰希还抱着总归会有一点的好奇,想象他的新学生是个怎样的人。姜汁黄的天空吞食阳光吐出厚云,仲夏的湿濡闷热的傍晚空气里疯狂生长的霉菌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着。王杰希的皮鞋踩弯了因战胜人行道地砖而的洋洋自得的杂草。很好,他想,不消一个晌午的烈日这些匍匐在灰绿色空气里的叽叽喳喳声音就会消失殆尽。当他把腌进洗不掉的粉笔灰的苍白手指放上门铃的时候他还在想,每一个学生都是未知数,永远缺少彻底解开式子的必要条件,解开他们的必要条件增加的速度永远高于你得到数据的速度。正因为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王杰希从不放言称自己十分了解学生。此时说这样的话似乎太自大了一点,虽是精英青年教师他毕竟还是个青年教师,没有被黑板和聒噪捣蛋像团乱码的学生磨平棱角,磨到圆融光滑滴水不进,却再开不出忧郁却鲜艳的惨绿鲜花。

 

厚厚灰尘和蛛网覆盖下,门铃泛着光亮的死白。洪亮的机械悲鸣足够喊醒长眠的聋子。王杰希拨了拨前发,自信一身笔挺衬衣西裤足够人模狗样,骗得过望子成龙家长的挑剔眼睛,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闪着傲慢冰冷深棕褐光泽的指纹锁防盗门后是张稚气未脱的脸,一本正经解释他爸妈又因为工作出国了。现在的小孩剽悍到可以独自接待首次上门的家庭教师了吗,王杰希想,要不是他爸妈聘自己的时候解释过他们工作繁忙顾不上文州——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小孩儿姓喻,叫文州。听上去就文绉绉的——请自己去主要是多陪陪文州,功课顺便辅导就行,他真要扭头就走。这样剽悍的小孩还要家教?不如回家改卷子。


您请回吧,这里不需要家庭教师。留着半长不短中分黑发的小孩儿笑盈盈的,一只手还扣着门把手,全然不顾王杰希人还戳在玄关外头,笔直修长地站成一棵白桦。


你可没资格辞退我。王杰希抽着嘴角开口。得,遇上个麻烦的主儿。青春期的少年逆反心理重得慌,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天上地下我最大的时候,王杰希知道叫这些青春期少年心服口服的最快最有效途径就是会他们不会的,或者在他们擅长的领域做得比他们更好。光是气势或者身高压他一头也足够他们闭嘴三秒钟。眼下状况王杰希有点好气有点好笑,十来岁一个刚过一米七的小少年,正是一本正经怎么看怎么中二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未成年的婴儿肥,摸一摸还有满手胶原蛋白。看上去再怎么像个独当一面的小大人,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少年,身高和气势哪样都比不过王杰希。是你爸妈聘的我,不是你请的我,喻文州同学。别担心钱,老师。工资照付。喻文州手还搭在门把上,肌肉绷紧如弓,随时准备请王老师欣赏有着美丽清漆光泽的胡桃木色防盗门的姿势。我认为我不需要家教,况且您愿意接这份家教就是为了外快吧。毕竟做家教无法为您的履历簿增光添彩不是吗?


三十岁前标榜自己洞悉人性丑恶,号称大彻大悟喊着随时可以归隐山林纵酒狂歌的人都是中二没毕业。你觉得钱就那么好用,能解决一切问题?王杰希挑起一边眉毛,严肃面具裂开一条明白写着对此饶有兴趣的缝。他很高兴上帝给了自己不错的身高,可以在别墅门廊里呼吸着该死的粘稠如凝胶的腥咸潮湿空气,居高临下地看不听话小孩儿。雷声闷闷地从地平线滚过来,一下又一下。姜汁黄的天空染作了微酸的腐烂的粉红,令人作呕。


我的确没有这个自信。喻文州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笑得更深更浓,但是大多数时候很好用。

你又不是第一个号称要做我的家教的老师。


是嘛。那又如何?


喻文州显然被这耿直回答噎得不轻,不成熟的微笑坍塌下来十分有趣。眉毛拧得死紧,一脸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打算继续讲道理,姿势优雅地继续站在门口,非暴力不合作。只不过瓢泼大雨先他一步发声,铅灰的沉重雨幕像个密不透风铁笼,訇然坠落,泛着微微发涩腥味的雨水沉重而滑腻地漫了一天一地。墙根一株茉莉香得招摇。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不勉强你啦,全额退款绝不纠缠。王杰希见小孩儿沉默了,犹豫就是有机会,胜率一路扶摇直上。王杰希故意轻轻叹口气加一帖催化剂,他作惋惜状摆摆手,喻文州觉得自己被当做灰尘掸落在地。右手腕到手指,弹动得柔软又轻佻。指尖轻微的颤动活像一个挑衅。


有伞吗,借我一把总可以吧。


伞是有,喻文州叹气,往边上让了两步侧身留出空当。您还是进来吧老师,没有在下大雨的时候请客人回去的规矩。备用拖鞋在那边白色的鞋柜里,对,塞着樟脑丸和木炭粉的那双。喻文州吧嗒吧嗒趿拉着拖鞋转身去厨房冲了壶滚热的普洱,捧来两只粗陶茶杯。托突如其来大雨的的福,王杰希能捧着其中一只杯子坐在客厅米色长沙发上。喻文州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腰背笔挺,眼睛始终未离开过落地窗外雨幕里一株栀子。花园不怎么打理,栀子洋槐榆叶梅和杂草铺天盖地疯长,枝蔓交叠缠打。一人高的一支月季茎干在齐腰高月季丛里鹤立鸡群,末梢直挺挺挑着朵雍容丰硕的血红花朵,水珠滚了她一身,聚拢在花瓣上要坠不坠。


先说好,我请您进来不代表接受您做我的家庭教师。喻文州把目光悠悠收回来第一句话就是站明立场。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进来,明明借我一把雨伞就可以打发走我。王杰希对着液面吹口气,立刻有乳白蒸汽缭绕,替他伪装出喷云吐雾假象。等待回答的间隙他眼睛四处打量,最靠里一小片白墙成了博古架,瓶子盆子罐子环绕间一个紫晶洞张着她神秘的大嘴,炫耀着她上等的水晶牙齿。墙上挂画三两竿翠竹,沙发靠背上却盖着带流苏的阿兹特克花纹小毯子,电视墙的壁纸印满绚丽繁复蛇形花纹。房子主人不是热爱反差萌并且有钱任性就是分歧巨大并且有钱任性,王杰希武断地初步下了个结论。


我的外婆教我不能让客人在下大雨的时候离开,除非有急事非冒雨离开不可。喻文州前发微微挂落,被袅袅上升的水蒸气打潮,自下往上的视线挑得温和又锋利。王老师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在听。把讨厌的老师留下也要遵守外婆的教导,外婆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王杰希捧杯子吃茶,熟茶温润口感与浓厚饱满的香味昭示着它至少被储存了五年。好茶,王杰希由衷地赞叹。我父母从不会在生活享受上亏待自己。真是微妙的客气语气啊,明明是自己的父母。王杰希用沉默捡起他语气里的生硬石子握在掌心,曲起手指轻轻一敲,化成一蓬清晨雾气里的薄灰。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他们工作忙,我是外婆带大的。喻文州轻描淡写忽略了重点,父亲结识了新的女人而母亲奔向了新的男人。三个人对所有情况都一清二楚。他的父母出于共同的负罪感与利益,他们默契地不戳破彼此。对喻文州而言除了银行卡上漂亮的数字以外他的父亲只是个打扮得像个金杯国王的瘦长影子,过了时的风度翩翩古旧得几乎能听见蠹虫的沙沙响声。何塞.伊格纳西奥.萨恩斯.德拉巴拉式的外表魔力引得无数卡门矜持地伸出玉手,朝下的手掌藏着房卡。二月盛开的第一丛腊梅下高挑而忧郁的透明女郎冰凉芳香的柔软手掌摊开是一支纯金铸造的玫瑰。于是她赢得了他的心和他的工资卡,短暂地。接下来发生的事宛如八点半剧场,专供无聊的家庭主妇打发时间的泡沫肥皂剧。争吵之后是冷战,然后是各自不动声色的消失。而他们年少轻狂留下的包袱,他们不愿面对的过去会呼吸会行走的罪证,现在正坐在他们曾满怀喜悦共同挑选的承载过他们炽热而短暂爱情的沙发上,喝他收藏的茶,用着她留下过口红印的茶杯,杯口一弯怎么都擦洗不掉的胭脂色新月微笑着叹息。


外婆待我很好。三年前她去世了。父亲和母亲会给我生活费所以不用担心钱。他们基本不会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喻文州微笑,我有足够自信在这里代表父亲和母亲。


那真是令人悲伤,愿她安息。王杰希适时闭嘴,不,没什么的老师,去世也是一种解脱。他适时截住了下半句:尤其是在这样的家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粘稠的深蓝色雨水蔓延生长,积水一点一滴升高渐渐吞没玻璃落地窗和其下橘红的野花。


您刚才问我是不是觉得钱是万能的。喻文州抿着嘴挑高眼角,我的确没有这个自信。不过我的父亲母亲有这个自信,那些想当我家教挣外快的老师有这个自信。喻文州垂下眉梢,别过头去微笑着轻轻叹口气想,真讽刺啊,用自己不相信的手段达到目的,可那些人偏偏都吃这套。


所以拜托您就此回去。喻文州的粗陶杯子重重地磕在茶几玻璃台面上,嫣红半月红得扎眼。如果您留下他们就会觉得对我仁至义尽,远走高飞心安理得。小大人刷一下站起来,很高兴地发现他终于获得了一次俯视视角,游刃有余的礼貌姿态褪了个干净,蛇蜕皮似的窸窸窣窣掉了一地碎屑。声调拔高语速加快,十六岁小孩有些急促的呼吸吹走橘红色孢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所以你就非暴力不合作?王杰希笑不出来,小孩儿手法单纯目的又太过合理,合理得让人心疼。王杰希伸手把喻文州揽过来,在他脊背肩膀上重重拍两下。怕什么,该回来的还是得回来。


喻文州欲言又止,肩上的手掌温热得令人安心。王杰希看着喻文州沉默地站着,几乎化作石像,一时竟有点无措。不过接下来他就发现了不用执着喻文州的手知心老阿姨似的装模作样地问出那句你孤独吗。因为最后一缕阳光刚刚被深蓝色的积水吞食。喻文州背对着落地窗端坐,脊背笔直双膝并拢。他的身后孤独之海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撞碎了玻璃铺天盖地地涌进房间吞没了他。深蓝浪花迎面砸来,王杰希吐着泡泡拨开滑腻发紫的海带,撞碎五颜六色的珊瑚,看到喻文州仍旧脊背挺直地端坐在沙发上,笑得温和又疏离。藤壶和龟足挟带着海藻从他的关节处开始嘎啦嘎啦地生长,蔓延至全身几乎完全覆盖他的脸和身体,像海底锈死的沉船。该死,从长沙发的一头到另一头简直像跑了十个马拉松。王杰希逆着浪向上,握住喻文州手腕的那一刻水位迅速下降,倒流出完好无损的落地窗倒流进月光的河。藤壶和龟足簌簌地落下来在月光下晒作齑粉。他能听到喻文州小声地回答,谢谢你,现在不冷了。


这双拖鞋以后就是您的了,房间在二楼走廊第一间。不过您不愿住也没关系。喻文州叹口气,您坚持的话那就试试看吧王老师,这房子只装一个人太大了,我早该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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