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导致了苦难

关于

世纪之交的爱情 Fin

我总有那么一百万年没好好写过东西
 
说着要爬墙爬了半年都没走,我对王喻一定是真爱
 
复健复健,胡说八道  

 

世纪之交的爱情

1. 

王杰希总是想起他第一次走下绿皮火车的那个秋日清晨,第一眼看见的是通往出站口的走廊上镶着老式铸铁窗框的玻璃窗。向外开的那种窗框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到了,被铝合金窗框渐渐取代,可二十年前非常普遍。日光明亮晃眼,灰尘打着旋。市容市貌没抓那么紧,半条大街被自发组成的临时早市占据。出站口外水果摊清甜味道,早餐店的热气和家庭旅馆宣传单雪片样飞来,耳边柔软方言需要侧耳细听才听得懂。带绿篷的人力三轮车停满路边,车夫听见乘客出站的嘈杂声响纷纷回头,王杰希随便跳上一部,对着皮面笔记本念了个地址。车夫多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因为王杰希一口这儿少见的圆润口音还是英气勃勃的长相,抑或是那身羊毛呢黑大衣。

  

毕竟这么沉甸甸的毛料,那年月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

  

掏硬币付了车钱,王杰希的黑皮鞋很快落在黑漆铸铁大门前。水泥柱子边上挂了个牌子,标准宋体平淡地告诉来访者这是镇上最好的高中。因为是唯一一所。校舍建筑风格大多分两派,一派水泥楼刷白灰浆,试图体现所谓的“现代感”;另一派是复古的苏式建筑,矮墩墩楼房,方柱,贴红墙砖。眼前这所学校显然属于后一派。王杰希拎着四角包铜的古董皮箱子站在门口,抬腿跨了进去。箱子皮质和工艺都不是普通货,是长辈在动乱年代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小时候挎着只篮子,沉甸甸的,装着金玉古玩,跟着外婆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路上去把东西交公。临行前母亲摸着一尊小玉佛依依不舍,被外婆劈手夺过扔进篮子,大骂你是要钱还是要命。整堂的红木家具金玉字画,只剩得几皮箱旧书与白铜手炉零碎物件。幸运的是人都还在。

  

王杰希彼时还懵懵懂懂,不过过去就让它过去,时代潮流浩浩荡荡,不是任何人赤手空拳能挡住的。信仰带来的绝对忠诚不可小觑,十字军肯挥师东征,能与“仇恨周”那些口号相媲美的是革命时期那股激昂得近乎病态的热情。而热情总意味着转瞬即逝。王杰希甩甩脑袋点燃一支利群,红包装非常喜庆。

  

价位一般味道一般,主要是找点事情做。他看看手表,还不到约定好的时间,要见的人约摸十五分钟后才能下课,来得及先逛逛校园再去敲门。

  

雪没化干净,王杰希发觉空气里幽幽浮动着一股透明的香气,一抬头果然看见几树腊梅开得正俏。红梅白梅尚待放,玉兰也开始萌发毛绒绒的花苞,去年秋天落下的叶子蜷缩在泥土表层。辛夷,王杰希指尖条件反射地泛起花苞上硬硬绒毛刮过皮肤那种柔软带着酥麻的触感。他想起在故乡的时候每年过年外婆都会给他买个毛猴,小摊上买两块驴打滚你一块我一块分而食之。外婆有着整齐的好牙,白且硬,年轻时吃核桃从来不靠工具。现在他远离故乡见不到毛猴,而由于糯米团子不好嚼烂也不好消化,外婆也不再吃驴打滚儿了。

    

手表分针指向十二,秒针也到达十二的那一刻下课铃声轰然作响,整座学校发了狂似的颤抖。再过五分钟。王杰希站在叶子油绿的枇杷树下又点燃一支烟。再过五分钟我再上楼。

   

事实证明省了这个麻烦。

    

“您好,我想您应该是来指导交流的王老师。”

   

枇杷树后传来声音,王杰希纳闷,她第一次来这所学校,没人认识他。怎么会有人叫他呢。

   

从枇杷树的后面,从王杰希呼出来的轻薄烟雾里,慢悠悠转出一个青年。笑容温和眉眼清淡干净,脊背挺直身材瘦削,手里还抱着一叠资料。看上去是讲义。

   

也许他就是我今天要找的人,那个喻老师。王杰希想,秒针走完三圈,尚未到约定的五分钟,而第二支香烟还没烧完。王杰希愣着没掸烟灰,滤嘴前结了长长一条灰白疏松余烬。王杰希用三十秒猜对方身份,自觉十分靠谱,于是从惊讶一秒切换到坦然。

   

“我叫喻文州,您来这里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找我。我们先上楼吧。”青年还是温和地笑着,洗的有些发白的藏青大衣里衬着珠灰毛衣,“不过还请您不要在教学区域抽烟,二手烟对学生身体不好。”

   

他看见王杰希手里尚有一小半的烟,补一句“况且让那些孩子萌生模仿之心也不好,毕竟王老师抽烟样子这么帅。”

   

王杰希一口烟呛在嘴里,喻文州眉眼带笑语气诚恳,揶揄不像揶揄,王杰希很没脾气。

   

他抬头看看天,江南细水磨出来的微微青灰。王杰希喷出最后一口烟,轻薄浅淡融进浅灰的空气。鞋跟踩灭火星,抹开长长一条灰白。微风拂过,漾起涟漪三两圈,撩起喻文州额角细碎发丝,托出一张脸白皙光洁温润如玉。

   

王杰希顿了顿,问那你讨厌烟味吗。

   

喻文州做思考状。有一点吧,他笑起来。

   

王杰希说好,那我就不抽了。

  

2.

  

“……学校有安排宿舍,王老师您可以选择住宿舍也可以自己找房子。”喻文州边说边把资料叠起来,订书机压好一枚图钉交给王杰希,“您先选张桌子放东西吧。”

   

“叫我名字就好,不用这么客气”王杰希被喻文州一口一个王老师叫得背后无端有点发凉。绝对是故意的,尾音柔软地上挑,无端带点狡黠,喻文州唇角细微弧度可以作证。

   

“杰希。”喻文州支起胳膊托腮,手指尖夹着钢笔。笔尖染开一点朱红,和食指尖上那点痕迹呼应。“那就这么叫吧,可以吗?”

   

王杰希视线划开,他没想到喻文州会跳过姓氏。在王杰希的意识里直接喊名字总是带点过分的亲昵,从小到大除了家人没人这么叫他。喻文州这一声杰希叫得一脸理所当然,微笑着从下往上直视王杰希双眼,欣赏王杰希转瞬即逝的惊讶,笑得无辜又恶质。

   

“随你喜欢吧。”王杰希别开脸去。

   

偌大个办公室一共三张办公桌,只有喻文州一个人占了一张。王杰希环顾四周嘴巴做了个o型,感慨乡镇中学人少就是好,自己学校办公室挤得很。那里办公桌新换过,涂料和劣质三夹板的味道重得让人窒息,一如教务处主任热烘烘呼吸里的味道。

   

王杰希从上级学校调下来交流学习半年。年纪轻轻职称评上一级教师,某种意义上也是吃国家饭的青年才俊。就是资历略浅些,跑腿的差事自然落在他身上。王杰希自己无所谓,随口安慰自己前辈们拖家带口的,不太方便出半年差,只有自己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没束缚大可志在四方。

   

站在新世纪门槛上,年轻人多少会激情澎湃一下,王杰希脑子一热,买了张卧铺车票哐当十五小时就在南方扎了根。最明显变化就是舌头都被同化,王杰希开始酷嗜油爆大头菜。他也渐渐习惯了江南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气候,空气永远柔软潮润,衣服半干不干,及时收下来总是柔软的。

   

他走到窗前,往外开的铸铁窗框油漆剥落,扑面而来灰蒙蒙柔软水雾。他眨眨眼往下看,睫毛上几乎挑着成型水珠。

   

水泥路上不停响着人力三轮车铃的声音,家家店面门口拉着蓝紫色塑胶雨篷。不远处一条大河烟水迷蒙,缓慢沉稳地流淌。

   

“这就是大运河。”

   

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声音剥离所有轻佻狡黠活泛玲珑,干干净净地,沉稳如那条装载着千年时光碎屑的河。

   

喻文州在运河边长大,他像爱母亲一样爱这条河。

   

他眼角瞄到王杰希伸手摸了摸大衣口袋,手指伸进去一半又退出来,嘴角不禁会意地挑一挑。王杰希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自顾自对窗台上一盆文竹兴趣浓厚。他点点文竹细韧苍翠的叶子,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你养的吗?”

   

喻文州点点头,他说养个小植物在这里的老师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每个人性格千奇百怪,爱好却意外集中。“尤其是高二数学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人手一缸仙人球。”

   

喻文州特意强调了“缸”,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成功堵回去王杰希出于职业本能想确认量词有没有用错的嘴。喻文州双手划了个差不多小脸盆那么大的圆,“人手一缸,真的。”

   

王杰希圈起嘴巴做了个o,表达一下惊讶。面南的窗台阳光灿烂,一片生机盎然。除了喻文州的文竹,蟹爪兰君子兰叶片油亮,也有陶花盆里野蛮生长的几株瓦松,一看就是屋顶上扒拉下来养着玩儿的。现在不用瓦片铺屋顶,瓦松也愈来愈难见到。王杰希常常会想念那个时候随处可见的色彩斑斓的小可爱们,尽管他书桌边上还端端正正摆着几盆瓦松。是从喻文州老屋顶上挖下来的,二十年分生数次,一代一代,始终生机盎然在王杰希的桌边。

   

“文竹不太好养。”王杰希走近那盆文竹,枝叶纤细却透着奇异的苍劲。

   

“但是好看,我喜欢。”喻文州轻轻逗弄着文竹叶梢,枝条柔软又坚硬,毛毛糙糙的,“杰希你有养什么植物吗?”

   

“有,也养了几盆文竹,还有君子兰。”王杰希的表情忽然柔软了三分,“君子兰今年刚好在过年的时候开了花,橙红墨绿一大盆,摆在家里很喜庆。”

   

“真巧,我家还有两盆文竹。不过我不太擅长养护它们,叶片有点发黄。”

 

“文竹难养,长的慢又不爱开花。”王杰希感慨

 

“你不也养着文竹?”喻文州口气调笑,介乎轻佻和轻盈之间,恰到好处。他稍微想了一下,忽然两手一拍,眼睛忽然闪闪发光:“方便的话,能不能来我家帮我看看它们?”

   

王杰希笑笑,说自己也不太会养护,长得还好全是因为那几盆散养的小绿植生命力比较强。

   

“那你随便看看,治不好不怪你,帮个忙吧。”喻文州比他矮一寸,与王杰希眼神交汇尚需微微抬脸。于是他斜着眼睛看王杰希,盛满他最擅长的温和诚恳。

   

王杰希说那行,你定个时间吧。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心想自己完完全全被带着节奏,这种温和与诚恳太天真纯善,无端让人泛起负罪感。王杰希隐约觉得自己没办法把这张蜘蛛丝甜蜜罗网剪开,而他们明明才认识半天。

   

喻文州站在合欢树中间,四面八方无数甜美温柔的罗网结好了,等待一位不怕死的勇士,也等待一个吻*

   

3.

    

“有旧报纸吗?”

   

王杰希端着一盆文竹问喻文州,后者连忙去搬了一叠,扯出几张平铺在天井里。该翻盆了,王杰希看一眼再摸摸枝叶就知道。

   

两个人在王杰希到达学校的那天就迅速地熟络起来,终于得空一起回一趟喻文州老屋的时候已经里那个轻巧的口头承诺隔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至少喻文州院子里的橙花已经开了。老式临水院落,粉墙黛瓦马头墙,家家有天井。院里栀子尚在含苞,枝叶碧绿一片葱茏,即使花架上两盆文竹稍微有些萎蔫,也不影响整体氛围。

   

王杰希想,这人其实挺会种花的。

   

王杰希把土和植物轻轻取出来,不出所料看到了细细的根互相缠绕,几乎打结,整个花盆几乎都充斥着这些细细的白色根系。王杰希手持小刷子一点一点扫去泥土,银色剪刀合起来又打开,去掉多余的根。喻文州蹲在王杰希身边,看他戴着工装白线手套,捧着整棵文竹小心翼翼修剪,专心致志。

   

喻文州遵着王杰希的指挥,剪开那两袋王杰希特意去买的配方营养土,倒进一个粗陶大花盆。水肥气热四样都合格才是好土,这花盆除了文竹没有别的住民,配土要求却意外不少。

   

王杰希抹一把额头上亮晶晶薄汗,菜园土营养土和沙粒石块,东加一点西去一点,装了大半盆再把文竹种进去。喻文州一直试图帮王杰希做点什么,杂活都是他抢着做,格外积极。可相比之下大部分工作都不属于他。喻文州觉得有些新鲜,他是忙习惯的人,无论大事小事,只好用“能者多劳”自我安慰。

   

他看见王杰希的侧脸,目光温柔认真。阳光下王杰希的脸容轮廓被柔和,模糊皮肤瑕疵。喻文州突然觉得王杰希格外好看。

   

他想如果时间就这么停止了也好,瞬间包进琥珀凝固成永远,挂在心口珍藏。

   

王杰希把最后一棵文竹翻完盆,松了一口气。他把花盆底部浸进一个破旧水盆里面,安安静静等待文竹把水吸足。喻文州蹲在他身边,借着耳边发丝遮掩,眼梢里悄悄带进一个王杰希。

   

王杰希回到天井里时发现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屋顶上,屋檐下搭着一段长梯子。屋顶上瓦松疯长,黑瓦一片春光灿烂。

   

喻文州挥挥手里小铲子,从梯子上爬下来:“给你带一盆回去玩,就当做做谢礼吧。”

   

后来就是这盆瓦松,一代一代在王杰希桌上呆了至少二十年。

       

喻文州的老屋子就在大运河边上,出了远门步行几分钟,就能走到河边青石条铺的埠头,更早的年月里洗浣用的。王杰希顺着石阶一级一级走下去,停在水面外的最后一级,蹲下身凝视河水起伏,小小的浪花在他皮鞋下撞碎。王杰希觉得他的脚下踩着柔软的水,漾出一阵一阵酥麻,尽管隔着皮鞋。他南方呆了这几年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埠头,但他仍旧无法抗拒漾起微澜的河水从手指缝中流走时那种清凉柔软触感,新鲜感犹存。虽然运河河水已经浑浊,没办法洗衣服洗菜。

    

喻文州追上两步,站在台阶顶上:“杰希你小心脚下,近水的石板有青苔,很滑的。”

   

王杰希慢慢站起来,他平时就有点低血压,骤然站起使体位性低血压的不适反应格外明显,腿一软几乎软绵绵滑进河水。他试图扶着河岸等待眩晕和脑袋深处蜂鸣声散去,手臂却被更加柔软的东西圈住了。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下台阶,无比自然地挽起王杰希手臂,走在靠河水的一侧,半搀半扶地带着王杰希回到河岸上。

   

王杰希松开喻文州,脸色还稍微有点苍白。他对喻文州颔首:“谢谢。”

   

“没事。”喻文州往后退两步,“你难得来一次,好好看一看大运河吧。”

   

王杰希在他身边,静静站着。河畔的风湿润清凉,天灰灰的水灰灰的,大运河始终是平和的夫人。大笔饱蘸清水,调进一点墨汁大面晕染,晕染出一片安宁空气。

   

谁也没舍得打破这片难得平静安稳气氛,只有河上汽船轰鸣声作为白噪音。直到王杰希说:喻文州,你是不是很爱这条河,像爱自己的母亲一样。

   

喻文州笑着说,杰希你有一点说错了。他的确像爱母亲一样爱这条河,但他从来认为自己只是她的养子。视如己出但很难有完完全全归属感。他想起开始教书的第一年,他头发还有点翘,惴惴不安站在讲台上,一抬头就是一溜考核他的前辈和三四十双滴溜滴溜转着的圆眼睛,紧张得一分钟看一百回墙上挂钟。

   

还好有惊无险,顺利通过考核。后来年级组长笑着拍拍他肩膀,说你那个时候太紧张了,差点说起方言。喻文州对方言或者土话之类的词的第一反应不是吴语,是粤语。残存在标准二级普通话下的乡音,融在血液里故乡泥土的芬芳,素未谋面的梦里有晚香玉的气味,终他一生也没有办法滤走。博尔赫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街道上有着粉红色门脸的店铺会微笑,而喻文州的想象中的,他素未谋面的故乡开遍木棉和晚香玉,是最炽烈红色和白色。

   

他的故乡不是江南,是南方中的南方一个没有冬天的温暖城市。只有春夏秋和秋天无限延长,慢悠悠等木棉和野火花烧透半边晚霞。

   

“所以我们都是异乡人,攥着褪色的旧船票等一班不会开来的返乡客船。”

   

王杰希点头称是。

  

那你又为什么自己离开?白白承受思乡苦,不如一辈子留在那里。京城可足够多姿多彩。

   

王杰希弹落烟灰,眨眨眼道那也太没意思了

   

世界太大,吸引力致命。人生苦短,总没人甘心百年平庸。

   

喻文州背对着王杰希,一直没回头。他站在湿濡的风里,风刮过他的手指,灌进他白色的秋意浓衬衫,通过他每一条发丝间细小的空隙。黄梅天泛着霉味的风从水磨灰里开始渐渐燃烧,烧灼成木棉满树灿烂的火焰颜色。

   

王杰希觉得风里的喻文州轻得像一片浮萍,一片无根的秋叶。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故乡不只是一个城市一个概念,舌尖上滚动着两个或三个音节,所以他不会问喻文州“你为什么不买张车票回去看看”这样的蠢话。

   

轮到王杰希对着喻文州背影直愣愣发呆,影子修长纤细。喻文州刚好回过头来,刚好在对王杰希微笑,笑容清淡飘渺。王杰希突然很想紧紧地抱住他,脸埋进他的颈窝把他固定在地上,牢牢地。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没有看到喻文州因惊讶而缓缓睁大的眼睛,但是他的背脊感受到了喻文州轻轻地,轻轻地搭上来回应他的手。温暖的体温和呼吸,不断鼓动的脉搏提醒着王杰希不只是经过这片潮润土壤,他在这里开始生发根系,筑起繁杂庞大的迷宫。王杰希脚踩着的这片土地上生根,而喻文州在他的心上生根。缠绕蔓延,直到小小的心脏装不下,那雪白爬过每一寸骨骼的棱角。

    

左边是我的心脏,右边是你的。*2

   

  

4.

  

“其实杰希你不用留下来的。”

   

喻文州转转笔,备课查资料查得老眼昏花。

  

“我也有事情没做完。”

骗谁呢,骗谁都骗不了我,喻文州想。他知道王杰希装模作样看完一叠作文,那叠作文午休的时候王杰希就看过了。他知道王杰希把很熟悉的教案又过了一遍,轻手轻脚地理了不需要理的办公桌,没收上来暂且保管的夜莺与玫瑰也看完了,甚至用来盖泡面的过期杂志都看过了。

  

“再晚就没有夜班公交了。”

   

“我住宿舍,离办公室步行不到五分钟。”王杰希声音波澜不惊。

喻文州揉揉眼睛,借着椅背狠狠伸了个懒腰放松肌肉,“快十一点了,你快去睡吧不用陪我的。”

  

“我只是还有事情要做。”

  

喻文州不去拆穿他,埋头查资料。从图书馆借来的厚厚一叠资料挡住了他的脸。

  

王杰希想起有些学生书桌上也有这么厚厚一摞书,也不知道是书太多了没地方放还是单纯懒得整理。高中生课业繁重,早晨头两节课半个班的人都在书堆后面昏昏欲睡,好像有一叠书挡住视线就很安全,自己看不到老师老师就看不到自己一样的鸵鸟心态,殊不知讲台居高临下,几个人犯困看得一清二楚。青春期的孩子正是怎么吃都不饱怎么睡都不够的时候,就算他这个外校老师来开公开课,同学们一个两个都掐胳膊甩头,企图让老师给学校留下好印象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支撑不住。

  

王杰希总是又心疼又生气,到底没忍心罚他们抄书跑步,叫醒就算。喻文州也一样。

  

王杰希不动声色打开手里书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九十年代还没有授权正版中文译本,各式各样手抄本和盗版印刷悄悄遍地开花,一时间洛阳纸贵。王杰希也不能免俗,他手里这本是朋友送的,印刷质量算是相当不错。王杰希心怀愧疚,特意买了两本西语原版搁在暑假上当收藏。光是看着黑色精装本的书脊心情都好。

    

“你查资料查得好仔细。”

 

“讲错就不好了。”喻文州合上书,“每个师范生都知道的原则,宁可不讲也别讲错。”

  

“是。”王杰希笑。

  

办公室窗子半掩着,送进栀子花恬淡香味,空气微凉,夜风粘稠温柔。

  

“好在现在快夏天了,夜风还只是比较凉快。“

  

“如果是冬天这么晚回去路上的夜风真受不了,开门要下定决心。”喻文州看看窗外,夜空泛着微微的玫瑰红,星星晶亮,明月皎皎。

  

“的确要下定决心,虽然只有一两个人的办公室并不比外面暖和很多,南方没暖气。”王杰希笑着补刀,意料之中收获喻文州强装不屑的一句“我才不羡慕暖气。”

 

“我记得保温瓶里还有一点银耳汤。”喻文州站起来走到饮水机边上拎出一个保温瓶,摇一摇还剩小半瓶。找不到纸杯,临时拼拼凑凑只找来两个中午吃饭用的不锈钢圆饭盒。喻文州拧开瓶盖,一人一半。

  

饭盒有一个是王杰希在用。之前王杰希住宿舍没办法开火做饭,只好中午吃食堂。开学一周后喻文州和他聊中午吃什么,聊着聊着就开始讨论第九大菜系。王杰希无意中抱怨了一下没想到南方学校的学校食堂也什么菜都放辣椒,他有点吃不消。

  

“连炒白菜都放辣椒,真特别。”王杰希笑,“不过菜还是挺好的,肉也不少,就是有点辣。”

   

喻文州听得目瞪口呆,说炒白菜都放辣椒这日子怎么过,哦我想起来了食堂外包的餐饮公司老板好像是四川人。

   

”这样吧你明天中午别去食堂,在办公室等我。“

   

喻文州行动力惊人,大手一挥隔天早晨上班的时候就带了两个不锈钢双层饭盒,一层饭菜一层汤。红烧茄子土豆丝,蒜泥黄瓜海带结,几撮油爆大头菜,下层玉米排骨汤。

  

“你尝尝,这个汤我煲了一下午喔。”

  

喻文州得意地掀开盖子,故意学着火遍大街小巷的TVB电视剧腔调给他展示排骨汤。

  

“大头菜也是我特意去买的,你尝尝看,不许说难吃。”

  

王杰希后来才承认当时他真的挺感动的,非常感动。只是后来感动硬生生折腾没了。

 

下午他俩都没课,一个改卷子一个做卷子。王杰希起身递给喻文州卷子,正准备一本正经地和他讨论一个出得很微妙的阅读题究竟应该选A还是选C。

  

王杰希说了几句,征求喻文州的意见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皱着眉头似有所思。

  

“……所以你觉得选哪个。”王杰希送过去一个带着疑问的眼神。

   

喻文州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

 

“杰希你嘴里味道好重。”

   

“你嘴里也一股蒜味。” 

  

王杰希只想翻个白眼。

   

真有活力

   

   

“加完班喝点甜的真是感觉身心都被治愈了。”

  

喻文州坐的木头高背椅的九十度直角并不适合放松,但是累急了给把小板凳都舒服得如在天国。王杰希站起来走到他背后。冰凉手指覆上眼睛,小幅度揉按。穴位找得准,解除疲劳的效果其实相当不错。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做眼保健操这么舒服。”

  

喻文州笑起来,“下次要好好督促学生们做眼保健操。”

    

  

  

春天迟暮的时候两盆文竹已经长得生机勃勃。一日一日暖起来,喻文州感受季节向来靠鲜花和疾病,暖融融春末夏初实在没什么理由生病,象征性咳嗽几天,跟他彬彬有礼打个招呼就走了。月季如期开放如期凋谢,学校里种满橘树和香樟,呼吸里清苦和暖甜交替。六月石榴似火,随着栀子花一起盛开的是毕业生逼人的青春。

   

喻文州偏爱栀子,便在院子里多栽了几棵,初夏一来满院幽微甜香。栀子,薄荷叶,只在老房子里有的虫蛀过的木头气味,与院子里枇杷叶微苦的味道一合,就是喻文州记忆里关于春末夏初短短一段日子的气味。王杰希便是在一个春末夏初的黄昏,裹着这种味道推开喻文州的院门,对他说,过完这个夏天,他就要离开了。

    

喻文州说我知道。

   

“上面说暑假过完,秋季新学期我就要回去。”王杰希啰啰嗦嗦扯了点有的没的,喻文州顺着他的话头一路扯开,没人去提晚会来的离别,就像他们从未提过。

   

王杰希像平时一样带了一小篮水果。他坚持去别人家不能空着手,不管对方是多熟的人。哪怕从公共花坛里剪一枝玫瑰也好过空手,虽然显得多少有点不体面。一开始喻文州还推辞,理直气壮说咱俩啥关系,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王杰希偏偏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临时同事?”

   

喻文州咬牙切齿一脸恨铁不成钢:“何止同事,还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意气相投的同志,一辈子奋斗在高考考场上的战友,办公室邻桌……”喻文州扳着手指头数。

   

“……如果要是还想发展些什么不一样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来商量一下。”喻文州利落总结,伸手端茶润润嗓子的时候,看了一眼被水呛到咳嗽不止的王杰希,眉眼角度促狭,“你想到哪去了。”

   

笑完双方不约而同端起茶杯,茶杯轻轻遮过脸,试图不露痕迹地别开视线。谁也没看到谁微微泛红的耳尖,后来谁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讨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细节一一数到,可也没提起过那一瞬间越界的念头。飞蛾扑火,灼烫却甜美。

   

   

后来王杰希脚头走得勤了,似乎体会到了喻文州那座老院落的什么妙处,一星期两三趟地跑。喻文州也懒得推辞,干脆地收下王杰希拎来的水果,拿进厨房细细洗切。王杰希就坐在庭院里那棵守了三四代人成长的枇杷树下,就着藤椅和小木方桌发会儿呆。喻文州会把切好的水果码在白瓷碟子里,和东街口点心铺子里买的重麻酥糖桂花糕一起整整齐齐端出来,供两个人消磨整个下午或者黄昏。

   

于是喻文州计算季节的依据又多了一样。

   

先是从早春吃到春光最烂漫时节的的草莓,王杰希喜欢竖着一口咬下一半,欣赏草莓纵切面粉白的纹路。喻文州笑道你这什么毛病,一边捏起一只大小形状相似的,学着王杰希竖着一口咬一半。喻文州看半天没发现那红白纹路里到底有些什么惊世骇俗的美丽,能让王杰希长久地凝视,顺手把手里半只草莓扣在王杰希那半只上。

  

“看,长回去了。”喻文州洋洋得意,强行忽略两个半只草莓没一条缝是对上的。

  

王杰希有点无语:“你无不无聊。”

  

喻文州不回答,只是把草莓自己那半只拿回去。王杰希看见横切面上浅浅两条槽,门牙划出来的。他想起喻文州笑起来会露出一口好牙,阳光下亮得要命,不同于王杰希自己被烟熏得光泽微弱的牙齿,雪亮坚硬。

   

吃过杨梅开始等水蜜桃,有一天王杰希甚至带了一小盒桑葚。两个人边吃边讨论沾在白衣服上的果汁应该怎么洗。喻文州坚持杨梅和桑葚紫红的果汁洗不掉,至少很难洗,而王杰希死活不肯信,非要拉着喻文州讨论如何拯救果汁染脏的白衬衫。两个单身汉能讨论出什么结果来,第二天王杰希伸出冷水里浸得通红的手指大笑,无奈地得出个结论,重买一件比浪费半袋洗衣粉更划算。

   

“看吧,我早就告诉过你,别试了,洗坏手就不好了。”喻文州拢过王杰希手指,从指根到指尖轻柔按摩。

   

喻文州说你以后肯定得找个会做家务的对象,好好熏陶一下你。

  

“我看你挺会做家务的。”

   

喻文州作势要打人。

  

王杰希托着腮,用另一只手摘掉落在喻文州肩头的一朵合欢,对着喻文州的脸出神。初夏的阳光很好,灿烂温暖,足够坚定又有力。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在阳光下是赤褐色的,很好看?”

 

5.

   

对于王杰希早早地就告诉他夏天过完他就要离开这件事情,喻文州对他说,刚开始就想着结束,那过程还有什么意义。

  

王杰希一想也是。于是两个人谁也没提过这件事。

 

 

可火车终究是要开的。

 

王杰希向喻文州告别的那天,他发现梧桐的叶子刚刚开始泛黄。秋老虎不是特别厉害,但日光仍旧明亮。吃最后一茬葡萄和西瓜要抓紧时间赶末班车。喻文州照例把带来的水果拿进屋,王杰希久违地点燃一根烟。气温开始下降,喻文州身上多披了一件羊毛开衫。王杰希认出这还是自己强按着喻文州加的。他叹了口气,想着喻文州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德行什么时候能改。

  

王杰希闲着没事,由得他甩着个手四处乱逛。刚下过第一场秋雨,有一树桂花开得格外早。王杰希向来更偏爱晚桂,颜色更嫩,香味更薄,带点若有似无的意思。有人爱叫金桂银桂,早开的橙色桂花是金桂,晚开的鹅黄桂花是银桂。喻文州也喜欢这么叫,说舌尖上金啊银啊的,听起来热闹。

  

墨绿叶子油亮,坚硬又肥厚,四季常青看不出疲态。喻文州一个微笑也是四季常青,从来看不出疲态。草尖细软,开始打着点儿焦黄。王杰希逛一圈,眼角瞟到枇杷树下他们常围着坐的那张石桌上摊着本语文书。  他好奇,随手翻翻。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看什么呢。”

  

喻文州从里屋端着水果出来,看见王杰希对着本语文书发呆不禁想笑。他拿毛巾擦干手,凑到王杰希肩膀旁边看,边看边笑,“这还挺应景的。”

  

“这么依依不舍写的是情人分别好吗。”王杰希把书扣回桌子,“咱俩大老爷们不兴哭哭啼啼这一套。”

  

“是是。”喻文州把耳边一缕头发别回耳后,“况且我们隔得不远,火车一两个小时,想见面也容易。”

  

“这个给你,就当是告别礼物。”王杰希推过来一个纸包。浅绿色的包装纸,看起来像是学校门口小店里卖的包书纸。

  

喻文州想象了一下王杰希站在一群蓝白校服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王杰希嚼了片西瓜,“我觉得这个包书纸挺好看的。”

  

“是,特别好看,杰希你品位最好了。”喻文州故意拉长声音。

   

“明年春天之前我会回来的,至少回来一次。”

  

王杰希语气很郑重。

  

喻文州说这就随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想来了就来看看,我给你煲乌鸡煲,用砂锅煲一下午的那种,馋死你。

  

那我肯定连滚带爬地回来,王杰希笑。

  

“那我走啦。”

  

 夕阳下王杰希拖着行李箱,臂上挽着那件黑色呢大衣,影子被拉得很长。

   

  

 

6.

  

喻文州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本中文译本一本西语原版。

    

他好奇地准备翻开来读,把那本中文译本挑出来随手一翻,书页里掉出来一枝干花。深紫色的小花,被夹干呈褐色的茎叶,喻文州认得这是什么花,一簇簇一朵朵,配白的满天星好看。花店里也通常搭配白色的满天星扎成花束出售。

  

是一枝勿忘我。

  

秋风拂动书页,喻文州连忙去按。摊开的那一页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正对着一身黑色丧服的费尔明娜·达萨说,“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尾声

 

喻文州窝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几乎每一个电视台都在放南方多地雪灾的新闻,公路被堵铁路航空停运。今年冬天格外冷,一场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带来了雪灾。小孩子倒是高兴,玩雪玩得双手通红。

  

他向窗外看去,白茫茫一片。

  

离王杰希单方面做下那个口头承诺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已经到了他口里的最后期限。喻文州也听到过一些关于王杰希的消息,什么带高三啊,竞赛训练,寒假补课,最近还做了班主任……零零碎碎的,结论就是忙。

  

真真假假消息,没一句是从王杰希嘴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口耳相传可信度不算很高。社交网络还没兴起的年代,保持联络的承诺就是一串固定电话号码。喻文州并非没有王杰希的电话号码,但他一次都没有打过去过。有的时候听筒都拿起来了,拨号码的手指又收了回去。

  

算了吧,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是他一定过得很充实。喻文州想,大城市到底充满着机会。喻文州甘于待在小镇连王杰希都奇怪,他见过喻文州金光灿灿简历,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打拼,莫非不食人间烟火?

  

喻文州笑,说他没那么有事业心也并非完全无欲无求。只是觉得维持现状也挺好。工资不低房子够大,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要比去大城市打拼更合他心。

   

喻文州没太把那个约定当真,也并非完全不抱希望。两天前王杰希第一次给他打了个电话就说过几天要来。谁知道会突然下起大雪,并且到了雪灾的级别。

  

算算日子应该是今天,喻文州想,本该是中午就到的车这下都不知道能不能开,

  

再等等看吧,等最后半个小时就去睡。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喻文州几乎是条件反射板从藤椅里蹦出来,门框里镶着一个王杰希,满头满身的雪,膝盖以下的裤子湿得能滴出水,还穿着那身喻文州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那件黑色呢子大衣。

   

王杰希惊讶道,你还没睡啊。

  

与此同时喻文州把嘴巴张成O型,“不是说火车停运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准备解释,又同时掐断话苗让对方先说。喻文州侧身把王杰希让进房间,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说,反正也睡不着,就稍微等你一下。倒是你,雪这么大还来。

  

王杰希说今天雪不是很大,所以车次一直没取消,只是晚点,晚上十二点才开。他拦住了想说点什么的喻文州,解释道我在车站和车上都睡过一会儿所以精神还好。 

  

“两个小时能搞定的路开开停停开了四个小时还没到。”王杰希接过喻文州递来的温水,“最后只剩一点路的时候车还是被积雪堵住了。”

  

“然后你就走到这里了?”喻文州看了一眼王杰希肩上头上的积雪,打断王杰希的叙述接上了结局。

  

“可以这么说吧。”王杰希又喝了口水,“真的只是一点点路。”

  

“可现在已经凌晨五点四十,太阳都快出来了。”

  

王杰希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抓住,想快一点到你身边。”

  

王小波说马尔克斯有个题目写得真好,霍乱时期的爱情。

  

把爱情作为金线一针一线缝入背景,界密了经纬线织一条挂毯颜色才够鲜明。喻文州想,我们站在新世纪的门槛上,能不能斗胆借用这个句式,织一条世纪之交的爱情。

  

这回轮到喻文州沉默了,耳根泛起一片浅绯色:王杰希,你知不知道这很像告白。

  

“只是像还不够。” 
 
  
 
王杰希眼睛里含着笑对他说,要不要这辈子一起凑合着过了。 

  

喻文州揉着眼睛,笑着说好啊,不过你先去换件衣服,我去把给你留的砂锅粥热一下。他顿一顿,补充道还有大头菜,我新炒的。

  

窗外泛起鱼肚白,地平线上,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正向所有的人们赐以光明和温暖。
 
 
 
虽然和四十六亿年来每一个清晨一模一样。
 
 

——————Fin————
 
 
真不好意思我稍微啰嗦一下。
  
写这篇文主要动机之一是我觉得那个年代的空气真的非常纯净,生活节奏还挺慢。绿皮火车还开,人还肯为另一个人穿过大风大雪。种一盆文竹等它慢慢生长,夹一支勿忘我在书里十年二十年。人有种含蓄的浪漫,慢慢地谈一个恋爱,一生只来得及爱一个人,而世纪之交的世界在飞速向前这种感觉。非常喜欢,写着写着顺手缅怀一下过去。
 
我觉得王喻挺适合这种慢悠悠的含蓄的浪漫。
 
主要动机之二是个小私心。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想外婆了,开个头难过得几乎写不下去。后来翻文档翻出来,觉得翻都翻出来了,有缘,就继续写。小镇原型是我外婆家住的小镇。从外婆家阳台上望出去直接可以看到大运河。从小到大我得到的所有祖辈的爱几乎都来自外公外婆。能见到他们的时候很少,每年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过年可以见到他们。外婆年年煮茶叶蛋,就因为我小学偶然夸了一次他们煮的茶叶蛋好吃,然后一年一年煮了很多年。外婆家种了很多君子兰还有文竹,后来一盆一盆死掉了。外婆走的时候几乎一棵都没了。坐着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开一分钟就幸福一点,大家团圆。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绿皮火车没了茶叶蛋没了人也没了,于是非常怀念。偶尔在路上看到和外公常戴的皮帽相似的帽子就会想他,看到枣红的木门就会想起门框边上的外婆,年关一到就开始本能数着日子期盼,然后突然惊醒。年年如此,不可避免地伤心一下。真希望都是梦,醒来还能走进那扇枣红木门,外婆还会笑着迎上来,头发乌黑…
  
他们走了对我打击挺大的,现在时间久点还好了,但是想起来还会很难受。他们对我来说就像精神故乡,写3那儿就一直在想他们。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真对不起啦(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文也好后记也好都没营养。偶尔就任性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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